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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律资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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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莞弃婴案——一名90后父亲的善与恶

2014年农历春节之后,22岁的贵州山区女孩于鲜没有像往年那样,从老家赶赴广东东莞打工,她决意留在大山里终老一生。就在这个春节之前,她黯然逃离了灯红酒绿的东莞,回到家乡的深山,关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方式。

 

    2013年12月19日,于鲜的未婚夫温湖走出看守所之后,再也打探不到于鲜的消息,只好黯然回到广西老家。

 

    这对年轻的情侣因陷入一场弃婴案,人生便被重重雾霾挟裹……

 

    1

 

    凄风苦雨中,婴儿早早降生

 

    2013年8月19日晚,于鲜在东莞市长安医院产下一名男婴。体重3斤2两,身长43厘米。

 

    1小时40分钟前,未婚夫温湖陪着于鲜刚住进医院,医生告诉于鲜,一般怀胎10月也就是40周左右才会生产,于鲜怀孕才31周多一点,早产儿不一定能保得住,让于鲜做好心理准备。

 

    温湖一直陪在于鲜身边,安慰说:“再过几个月咱俩满22岁,就可以去领结婚证了。等把孩子生下来,就回老家领证结婚。”

 

    经过分娩的阵痛之后,于鲜终于听到婴儿的哭声,她松了一口气。

 

    但婴儿只是哇地哭了一声后,便呼吸急促、脸色青紫。只见医生把温湖叫到一边谈了一会儿,随后温湖面色凝重地走出产房打了很多电话。于鲜本能地猜想,可能孩子有什么不好,但刚刚生产之后的她还躺在病床上,意识恍惚,根本没听见医生和温湖说了什么,便昏睡过去。

 

    医生告诉温湖,孩子患了一种叫肺透明膜的病,这种病又叫特发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或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,是指婴儿出生后因为肺部功能不全导致呼吸困难、青紫,甚至呼吸衰竭,早产儿易发此病。想救孩子就要放到保温箱里上呼吸机养到37周,每天费用三四千元,如果治疗顺利的话,需要五六万元。如果不顺利,一二十万元也说不准,而且到最后不一定能治好。

 

    温湖哀求医生:“一定要救活娃娃!”

 

    但温湖知道,不用说十几万元,就是一万块钱他都拿不出来,于鲜生孩子的费用还没着落呢。前些日子父亲回老家盖房子,把全家在东莞打工存下的钱都用了,还欠了一大笔债,温湖在东莞挣的钱很少,勉强维持生计,根本拿不出十几万元。

 

    而于鲜家在贵州山区,家庭条件也不好,来东莞这些年,她几乎把打工赚来的钱都拿给家里。前些日子弟弟在老家刚结婚,于鲜手头上仅有的钱都给了弟弟,身上更没有钱。

 

    温湖从小不爱说话,也从不向人诉苦,遇事总是自己一个人扛着。但这一次,他终于扛不住了。他打电话给能找到的朋友借钱,却联系不上。无奈之下,他又拨打了于鲜几个姐妹的电话,她们有些是在娱乐城工作的,平时都是穿金戴银,他觉得她们会有钱,但电话拨出去却始终没有人接听。也许,她们正在夜店里忙,温湖想。

 

    从婴儿出生到凌晨2点,在5个小时里温湖想过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,给他能联系上的所有人打过电话,都没有借到钱。最后,温湖把电话打给了远在老家广西贵港农村的父亲。最终,父子两人得出了一个结论:一下子筹到十几万元比登天还难,但没钱医院肯定不给治,婴儿放在医院只有等死,送出去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。

 

    温湖心中只有一线曙光,也许此刻阴雨沉沉的东莞大街上,会有一个有钱的好心人是娃娃的救星。

 

    凌晨2点,温湖在凄风苦雨中来到大街上的一家婴儿用品店,为娃娃买了一套小衣服和一床小毛巾被,并带回来一个纸箱。然后,他颤抖着手在诊疗记录上签字,表示自动放弃治疗,并为出生只有5个小时还没起名字的儿子办理了出院手续。

 

    当于鲜在恍惚中听到温湖要抱儿子出去的时候,她哭泣着哀求温湖:“救救娃娃,一定求医生救救娃娃!”说完便迷糊着睡了过去。

 

    2

 

    清晨闹市中,婴儿惨死街头

 

    2013年8月20日早上8点,东莞市长安街口派出所民警接到报警,在长安镇健逸天地小区门口发现一名死婴。长安镇东邻深圳市,南临珠江口,西连虎门港,健逸天地小区是长安镇有名的高档小区,附近有饭店、酒店、KTV等休闲娱乐场所,即便到了晚上都会车水马龙。

 

    民警到达现场之后,发现健逸天地小区门口的停车场放着一个纸箱,里面是一条小毛巾被、一件小孩的新衣服。但婴儿似乎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下这个世界,就永远闭上了双眼。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,猜测着这个死婴的来历。

 

    就在此时,回家为于鲜煲完鸡汤的温湖,和姐姐路过这里,温湖轻轻对姐姐说:“姐,那就是放娃娃的地方。”

 

    温湖说完,再也没有说什么。姐姐似乎想问什么,张了张嘴,又咽了回去。

 

    赶到长安医院,温湖抱着盛着鸡汤的保温桶直奔妇产科病房。一见温湖进来,于鲜着急地问:“娃娃呢,快把他抱来我看看,好给娃娃喂奶,娃娃一定饿了。”

 

    温湖扭过头擦一把眼泪,对于鲜说:“鲜儿,先把鸡汤喝了吧,我来喂你。”刚打开保温桶,手机响了,他把鸡汤交给姐姐走出病房。接完电话之后,他没来得及跟于鲜和姐姐打招呼就急匆匆地下楼了,赶到健逸天地小区门口,对办案的警察说:“我是温湖,孩子是我放在这里的。”

 

    “你知道孩子死了吗?”办案警察当即冷着脸斥责他。

 

    听到这句话,仿佛晴空炸雷,温湖一下子愣在了那里,再也说不出半句话。随后他被警察带到了派出所。

 

    就在十几分钟前,警察打开箱子之后找到12元钱,还有一封信,内容是:“孩子早产,先天发育不好,无奈家中贫困无钱治疗,悲痛之下将孩子置于此处,希望有好心人替孩子治病,感激不尽,温湖。”

 

    在温湖的名字后面,还留下一串儿手机号码,警察拨打了这个号码,温湖随即赶到后跟随警察来到派出所,还原了这场轰动东莞的弃婴案内幕。

 

    3

 

    灯红酒绿中,坚守人生底线

 

    温湖1991年出生在广西贵港的一户农家,他是七口之家最小的孩子。6岁那年,父母将他和哥哥姐姐托付给爷爷奶奶后,到广东东莞打工。“留守儿童”温湖在家乡上学到初三,2007年春节过后,只上了半年初三的温湖跟随父母来到东莞打工。

 

    在东莞长安镇,爸爸开货车,妈妈在工厂打工,温湖进了一间印花厂上班,每天工作10个小时以上,每月工资只有六七百元。温湖辗转打了几份工之后,爸爸决定买一辆二手车,让温湖去跑客运。

 

    2010年3月,温湖买了一部手机并学会了用手机上网聊天。他搜索到了同在东莞又是同龄的于鲜的QQ号,两个人就此相识。当时,于鲜在桥头一家工厂打工。

 

    两人从网上聊天发展到打电话联系,2010年五一劳动节,两人约定到桥头于鲜所在的工厂见面。于鲜长得白白净净、文静斯文、一脸纯朴。两人一见钟情,确定了恋爱关系。

 

    每天通过QQ谈情说爱毕竟难解相思之苦,温湖经常借拉客之名,瞒着父母偷偷到桥头与于鲜约会。2010年冬天,于鲜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,两人当时只有18岁不能结婚,更没有钱养活孩子,甚至谈恋爱都是瞒着家里人的。最终,两人偷偷去医院拿掉了孩子。

 

    2010年底,温湖偷偷将于鲜接到长安镇,租房住到了一起。

 

    由于瞒着父母租房居住,温湖还要把赚来的钱交给父母,于鲜更要省吃俭用给贵州老家寄钱,两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。于鲜一年都没买过新衣服,更没有什么化妆品,当年与她一起在流水线上打工的小姐妹,就来劝于鲜跟她们一起去夜总会干,干一个月能顶于鲜半年的辛苦收入。

 

    小姐妹一次次“好意”的劝说,都被于鲜拒绝了。她只想跟温湖在一起凭力气赚钱,这是她的生活底线。到长安镇之后,于鲜到一家电子厂打工,温湖开着二手车跑客运,每月能赚两三千元。孤单无助中,两人相互抱团取暖,生活慢慢开始有了转机。

 

    2013年2月,于鲜再次发现自己怀孕,两人决定生下孩子,因为马上就到可以领证结婚的年龄了。

 

    2013年8月19日,跟着温湖外出干活的于鲜突然腹痛,温湖把于鲜送进长安医院不到两个小时孩子就匆匆降生。温湖知道孩子生下来就要养,但他没想到孩子会早产,还要花那么多钱。

 

    痛苦纠结中的温湖,能找的人都找了,也曾经闪过向外界求助的念头,但初中还没有读完的他,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救助机构可以帮忙,也不知道这些机构的联系方式。

 

    最终,温湖作出了他21年来最艰难的决定,把希望寄托在人心上,希望在这个深夜里他和娃娃能遇到一个有钱的好心人。

 

    温湖抱着娃娃下楼,一步步挪出医院。最后,温湖踉跄着来到健逸天地小区门口的停车场,这是长安镇一个高档小区。他听到婴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,已经快不行了。

 

    他掏出兜里仅有的12元钱,放在纸箱里,并留下一封信和自己的联系方式,最后,又含泪补上一行字:“望好心人收养。谢谢了!!!”

 

    然后,温湖悄然离开。

 

    可是幸运之神并没有垂怜这个婴儿,当清晨婴儿被发现时,身体早已冰冷。

 

    温湖因涉嫌犯遗弃罪于2013年9月19日被逮捕,这一天是中秋节。身陷囹圄的温湖无法与于鲜团圆,更无法与父母相见。让温湖心安的是,这一天好心的警察告诉他,警察们已经凑了1000多块钱为孩子办了后事,让他放心,孩子已经入土为安。

 

    4

 

    情法纠结中,走上法庭受审

 

    2013年12月19日,东莞市第二人民法院对温湖涉嫌犯遗弃罪一案公开开庭审理。法庭上,略显瘦小的温湖神情憔悴,像个做错事的大孩子。不久之前,他在看守所刚刚度过了他的22岁生日。

 

    面对公诉机关的指控,温湖小声说,他并没有拒绝抚养,只是没有抚养能力。他向朋友借过钱,但实在没有办法。

 

    庭审中,温湖数度低头拭泪,揉搓着红肿的双眼。本案承办法官、东莞市第二人民法院刑庭副庭长陈灿钟问温湖:“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没有人捡到小孩,会是什么后果?你是否意识到已经触犯了法律?”

 

    温湖说:“我没有想过,我之所以去那个小区,是觉得那里有钱人多,希望有好心人帮忙。我也没想过这是犯罪,如果知道小孩会死,我不会这么做,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后悔。”

 

    在温湖表示认罪后,承办法官陈灿钟对温湖当庭进行训诫说:“你没有选择将婴儿遗弃在野外、厕所等偏僻地方,而是放在闹市,并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和仅有的少数现金,事发后,你也没有逃跑、抗拒,并如实交代自己的罪行,也感到痛心和后悔,说明你心存善念。小孩生病的确是没有办法,但作为父亲,不管怎么样首先要尽到自己的责任,也应该陪伴小孩到最后。做男人要有担当,以后再遇到困难,首先是努力尝试克服而不是放弃责任,要做一个对自己、对家庭、对社会有担当的守法公民,明白吗?”

 

    满脸泪水的温湖坐在被告人席上,不停地点头。温湖的父亲在旁听席上,同样泪眼迷蒙地点着头。

 

    2013年12月19日,东莞市第二人民法院以遗弃罪判处温湖有期徒刑二年,缓刑二年。宣判当天,温湖办理了释放手续,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。站在看守所门外的,是接他回家的父亲。

 

    5

 

    共同呼唤中,追寻弃婴安全

 

    温湖接受了法院的判决没有上诉。他离开看守所之后,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于鲜,但他再也没有找到于鲜的踪影。多方打听之下,才听说于鲜回了贵州老家。无奈之下,温湖跟着父亲回到广西老家,也许,只有老家才是最好的疗伤之所。

 

    但在东莞,温湖的遭遇却引起广泛的讨论。

 

    根据有关数据统计,东莞每年有据可查的弃婴事件大约有400多起,大多数弃婴案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侦破,弃婴问题已经成为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城市的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。

 

    东莞弃婴案,同时引发了人们对“婴儿安全岛”的广泛关注。

 

    “婴儿安全岛”是指收容被遗弃婴儿的保护设施。2011年6月,石家庄市社会福利院在全国率先设立“婴儿安全岛”。就是在福利院门口,配备一间有小床、空调、保温箱、远红外报警装置等设备的温馨小屋。

 

    对于弃婴,家长大多经历激烈思想斗争后选择在夜间悄悄遗弃。远红外报警装置能灵敏捕捉到有人进入的信息,迅速报警,以便工作人员赶来救助,此举避免了弃婴的二次伤害。虽然无法改变遗弃行为,但可以改变遗弃的结果。

 

    2013年7月,民政部下发通知,要求在全国开展“婴儿安全岛”试点工作。2014年1月,河北、天津、江苏等多地已建立“婴儿安全岛”,还有19个省区市正积极筹建。2014年1月28日,农历腊月二十八,设在广州市社会福利院门外的广东省首个“婴儿安全岛”投入使用。广州“婴儿安全岛”投入使用仅15天已接收了79名弃婴,这些弃婴几乎全是残疾,大部分患重度疾病。

 

    与此同时,包括东莞在内的广东省各地级市也将陆续设置“婴儿安全岛”。东莞市社会福利中心有关领导表示,东莞“婴儿安全岛”正在积极筹建之中。

 

    对一般家庭来说,病重儿童的负担是异常沉重的,客观上导致不少家庭被迫放弃孩子。目前,东莞市社会福利中心共有弃婴800多名。仅2013年,东莞市社会福利中心就接收了约200名孩子。这些被遗弃的孩子,85%以上都有残疾。最近3年,东莞市用于残疾儿童康复的投入都超过1亿元。

 

    推广“婴儿安全岛”的做法,一度引起社会争论。持异议者认为,此举可能变相鼓励弃婴现象。但更多声音持肯定意见。遗弃行为无法改变,但国家和社会的努力,可以改变遗弃的结果。

 

    减少弃婴现象,法律只是最后不得已的遏制手段,“婴儿安全岛”也只是雾霾中的一缕微风。法律必要的追责也许是对社会和死亡弃婴的一种安慰,但当法律面对婴儿生命的消逝、孩子父母身陷囹圄的现实,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如何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,拷问着我们的社会保障体制。